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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蔺靖】《诗一行》卷四《六弦琴》之章 其九&其十(完)

阿不:

其九 杀机四伏


 


 


萧景琰赶到宫里的时候,雨已经停了。


这场大雨宛如当头一泼好墨,把宛如画卷秀于纸上的金陵夏色洗得更加翠绿鲜明,郁郁葱葱。


皇帝心情正好,唤高湛端来他的金印,突然听得靖王求见。


正巧公主也在殿中,他便想着召靖王来见,让两个年轻人多见见面也不错。


于是宣了靖王觐见,没想到萧景琰是跛着腿进来的。


虽然看得出换了一件外衫也擦过一把脸了,可是头发上沾水带泥,一身狼狈,就像是从哪个山沟子里掏出来似的。更别说腿上还有新伤,缠着纱布还往外渗血。


皇帝不禁大惊,放下了手里的金印,上下打量他。


“几天没见你,这是怎么了?”


“禀告父皇,儿臣掉龙潭虎穴里去了。”萧景琰道。


“胡说八道,”皇帝看他,“金陵哪来的龙潭虎穴。”


“金陵本没有龙潭虎穴,”萧景琰道,眼神一凛,看向端坐殿下的长盛公主,“这龙潭虎穴是跟着公主来的。”


“你这孩子,怎么说话的。”皇帝气恼,“我知道王妃新故,你还有心结。但是公主无辜,这又不是她的错,你冲她撒什么脾气。以后我们梁渝两国是要结秦晋之好的。你还不赶快给公主殿下赔罪。”


“我愿意给公主殿下赔罪……若在殿上的是真正的公主的话。”


“这什么混话!”


“是不是混话,只要听公主弹一曲六弦琴便知。”萧景琰道。


长盛公主款款起身:“我知道靖王殿下对王妃用情至深,如今三年未过,仍在守丧期,不愿娶妻。长盛敬重殿下一片深情,也愿意等殿下。可是我手臂受伤,殿下您也知道,何必拿六弦琴为难长盛呢。”


“恐怕公主殿下不是弹不了,是不会弹吧。”萧景琰冷笑一声道,“不如这样,公主殿下的手什么时候好了,什么时候弹得了六弦琴,父皇便什么时候颁出兵令,公主殿下觉得何如?”


此话一出,皇帝大惊。


“你怎么……”他指着萧景琰,“你怎么知道我要对北燕用兵?这件事明明这么机密。”


“我们抓到了通天帮内的奸细。”萧景琰道,“是那个奸细招供的。”


皇帝大怒:“又是通天帮!”


“父皇,此事完全是个阴谋,还请父皇收回成命。”萧景琰请求道。


“陛下,兵贵神速,请您不要为了靖王的一点成见就耽误军机,”长盛公主也请求道,“机不可失,失不再来,请陛下尽快决定。”


见皇帝还在犹豫,萧景琰跪下:“父皇三思啊。”


他一条腿受了伤,跪不住,仿佛随时都要倒下来。皇帝叹了口气,终于挥了挥手,让高湛将他搀扶起来。


“说吧,什么阴谋?”皇帝道,“说的不对,你就去阶下给我继续跪着去,这次不跪满三天三夜不准起来。”


“那我便从父皇最关心的通天帮说起,”萧景琰说,“这次通天帮之所以会参与此案,是因为通天帮里面出了内奸,这个内奸假传通天帮帮主魏通天的命令,说是前阵子岭北大旱,颗粒无收,救灾款被贪官吞没,可是朝廷却在金陵摆寿宴接待公主歌舞升平,没人顾得上岭北饿殍遍野,说是要做桩大事让朝廷知晓,便令一批通天帮的兄弟去劫公主座驾。”


“什么?”皇帝道,“这内奸是谁?”


“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内奸是谁,所以蔺晨设了一个局,想要引蛇出洞,守株待兔。首先我和蔺晨专程去会了魏通天,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魏通天我们知道那个内奸的消息。那个内奸知道有人会送情报到靖王府来,第一件事便是要把蔺晨和我引开,让靖王府守备空虚,他便可埋伏在靖王府周围,在探子送情报来的时候,将探子和情报都一网打尽。蔺晨早已算到了这个。魏通天将我们从通天帮送出来的时候,他便将这个计策偷偷用纸条递给了魏通天,并留下列战英,让他找人假扮探子,和魏通天里应外合,将那个内奸拿下。那个内奸肯定没有想到,竟然是自己去除内奸嫌疑的举动让他暴露了内奸身份。”萧景琰道,“而这个内奸,就是魏通天的副手,也是通天帮北方总舵的舵主——鹤天官。”


“但是鹤天官还不是最后的幕后黑手,他的背后,还有一批人。可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是,于此同时,我和蔺晨也中了他们的计策。那个时候蔺晨正好让列战英在排查出港船只,幕后主使便故意引我们过去。我们本来以为这只是声东击西之举,好让他们在靖王府动手,可这原来是一个真正的饵,目的是为了钓我这条鱼。他们扮成船老大故意奔逃败走,其实却只是要把我和蔺晨引入金陵近郊的野林子。那里人迹罕至,他们早已设好了埋伏,只待我们咬钩,便要拉网。我们跟着败走的船老大到了那片野林,掉入了他们的陷阱,才搞得这样狼狈。若没有蔺先生拼死相救,恐怕儿臣也无法在这里向父皇禀明真相了。”


幸亏蔺晨走前在船上给通天帮留下了线索。通天帮到处都有耳目,发现了他们的行踪,马上禀告魏通天。而魏通天捉住了鹤天官这个内奸,从他口中知道了黑衣人设下的陷阱,立刻带了通天帮的一众高手共有百余人,及时赶去野林子营救,才救出了已到力竭的蔺晨和萧景琰。


皇帝这才想起人影不见的蔺晨:“蔺先生人呢?”


“受了重伤,在靖王府里躺着。已经召了太医,虽说性命无虞,但是恐怕是要多躺一阵了。”萧景琰道。


“蔺先生武功高强,怎么会……”


“蔺晨中了七寸钉的毒,为了去毒耗费了内力,才会差点落入敌手,”萧景琰转向长盛公主,“蔺晨是为了救公主殿下受的伤,不过大概就连蔺晨也没有想到,当时他救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公主殿下。”


“不要乱说,公主是上官元庆亲自迎接的,上官大人难道还会不认识公主吗?”


“在城门口的马车上的公主自然是真的,但是蔺晨救下的却是假的。”


“这怎么可能?他们是如何在金陵城众目睽睽之下把公主换掉的?”


“从容正道到白水桥,有一个大弯,当蔺晨和司礼骑追至弯口的时候,马车已经消失在弯口有一段时间,而当他们转过弯口的时候,只看见公主座驾急奔过白水桥半里地处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辆急奔而去的马车上,根本无暇顾及其他。但是蔺晨却注意到当时白水桥下,水泛着阵阵涟漪。那日正午碧空如洗,万里无云,明明没有风,为什么河水却会无风自动呢。可虽然觉得奇怪,蔺晨却也只当自己是一时生出一个念头而已,并没有太在意,直到在宫廷夜宴上再遇到公主。”


“宫廷夜宴?”


“没错。那日清泉殿上,公主说手伤了不能弹琴,蔺晨便请缨为大家吹箫一曲。”萧景琰道,“父皇可还记得?”


“当然记得,一曲《岸渡舟》,山高水长,雅瑟风流,乃为古曲珍妙。就连朕这样对音律不甚精通的俗人也为蔺先生叹服,还特地赐了紫玉箫给他。”皇帝道。


“没错,但凡学习琴艺雅乐至一定境界者,都知四大古曲——《岸渡舟》,《四伏》,《并辔》,《封狼居胥》。那日蔺晨听说长盛公主琴艺奇崛,尤擅《四伏》,便料定公主肯定对古曲颇为熟稔,才故意挑选了四大古曲中的《岸渡舟》,还故意在吹箫的时候吹错了几个节拍。他本意是想逗弄一下公主,结果公主神色如常,一无变化。习琴之人对这种错误尤为敏感,即便公主宽容大度,要为蔺晨留几分面子因此按捺不语,也不会就连一点反应也没有。这件事再次让蔺晨想起了正午白水桥下他看到的依依水波。有时候看起来毫无联系的两件事,也许是有着真正的联系也说不定。抱着试试的心情,他打算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想。若是错了,自然是皆大欢喜,再好没有。可是若是对了,我们可能面临着一个惊天阴谋。”


“惊天阴谋?”


“我们大梁,泱泱大国,只可惜北有北燕,南有南楚。特别是北燕,一直对大梁虎视眈眈,是父皇的心头大患。可是北燕有高山为屏障,易守难攻。如若征讨北燕,攻山不下,延年累月,必然粮草枯竭。因此若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山下,必然可以大破北燕。”萧景琰道,“而长盛公主给父皇带来的寿礼就这样一张密道地图,因此父皇才会龙颜大悦,就连异族王妃不立正的规矩都为公主破了。”


“什么?”皇帝大惊,“高湛,拿密道图来。”


高湛连忙捧来了图纸。


一张大梁北部地图,细细密密地描绘了崇山峻岭,水道湖泊,各种地理水文记载极其细致。其中最显眼的两座高山,便是阻隔北燕和大梁的大悲山和龙宿山,蜿蜒相连,绵延不断。地图描绘两山之间一道极其隐秘的水溶洞窄道,可以行军,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北燕境内。


“假的?”皇帝还是有些不可置信。


“图纸是真的,密道也是真的,”萧景琰道,“只可惜,送来图纸的不是大渝,而是另有其人。你说对吗,公主殿下。”


“我不懂靖王的意思。”公主看他。


“父皇,你想这些幕后主使明明武功高强,为什么自己不来劫公主,而要勾结通天帮里的内奸,把通天帮推到台前来?这恰恰是为了掩盖他们的真实身份。”


“真实身份?”皇帝看着萧景琰,然后目光移到长盛公主身上。


他渐渐有些明白过来:“……燕人?”


“没错。”萧景琰看向公主,“大渝口音可以学习,脸也可以伪装,一张人皮面具就足够了。你们上来就杀了上官元庆大人,就是因为他曾为皇子教习,跟公主熟稔,你们怕他看出公主有假。杀了上官大人,你们终于觉得安全了,可是没想到却有另一样东西出卖了你——那便是长盛公主最钟爱的六弦琴。音乐不可模仿,因为它们特别需要天赋。若是天赋不够,就算后天再努力百倍,也难有惊人建树。就算你真和公主一样四岁习琴,百倍努力,却仍弹不出技惊四座的《四伏》。因此你才故意弄伤自己的手不是吗,为的就是可以以此为借口避而不弹六弦。只可惜,你没想到蔺晨会故意吹错《岸渡舟》,你没有真正的长盛公主那样的音乐天赋,所以你是听不出蔺晨那些细微的错处的。”


皇帝看着公主,后退了两步:“她真的……不是真正的公主?”


“真正的公主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被他们偷梁换柱了,而掉包的地方,就是白水桥。”萧景琰道,“为了迎接公主远道而来,从七月七日前一天的傍晚开始,兵马大道及其六条主要大街都拉了封路帷帐,不再准行人通行。也就是说,那个时候白水桥附近空无一人。所以那个时候在桥边水深处停了一只不起眼的货船也没有人知道。而这货船里,就藏了一辆和公主座驾一模一样的马车,里面坐着我们面前这位假公主和她的四位假婢女。在转过弯道追兵未至的这短短一段时间里,这辆马车从货船里行驶出来,而载着真正公主的马车转过弯道之后,就被驱赶着立刻从河台坡道处急奔而下,驶入船舱之中。马车一旦进入船舱,他们立刻关闭舱门,射杀马匹,杀死婢女,迷昏公主,然后把船开走。而等到蔺晨到的时候,船已经过了河道转弯处看不见了。幸而蔺晨看到了船行过后在河道上留下的水波,不然这个谜题也许永远无法解开。”


顿了顿,萧景琰又道:“蔺晨同时想到,为了防止惊马踏翻船板,船底必须用铁板加固,因此首先他们要买一艘舱内容积大的破旧货船,然后又雇来一些修船工安装铁板。这些修船工知道了他们的秘密,必定是有来无回,会和那些马匹和婢女一样被他们杀死。为怕暴露秘密,他们必定立刻拆掉马车,然后要尽快把船装货出港。所以劫案的第二天,蔺晨才让列战英去发运粮令,就是要故意滞留住货船,一一排查。普通的货船为了多装货,怕船吃重,肯定不会装铁板。这船装了铁板,吃水太重,排查下去,便可查到。”


“那么真正的公主呢”皇帝问,“……死了吗?”


“没有,只是被他们藏起来了。因为真正的公主还有用处,所以他们暂时不会杀她。”他看向面前的女人,“他们要留着公主,成为你的替身不是吗。”


“替身?”皇帝被他说得有些茫然。


“这其实是一个一石三鸟之计。”萧景琰道,“这条密道是北燕暗修的,可是道路狭窄,并不适合行军,而北燕早已在这条密道的关键位置做了埋伏。父皇如若盖下金印,将出兵令和这张地图送给戍北大将军赵鹏,而大梁戍北大军按此图行军,必遭北燕军伏击,全军覆没,有来无回。戍北军一旦遭受灭顶之灾,北境防务必然空虚,到那时北燕肯定趁此机会长驱直入,须臾就至大梁城下。我们一旦知道兵败,再从南楚调兵,就算霓凰郡主疾驰来援,也不一定赶得上。就算赶得上,也必定军士疲惫,元气大伤,是否可与兵强马壮的北燕一战,也是问题。此为第一。”


“而既然密道一事有诈,父皇必然质问长盛公主,此时公主必然要一死以示清白。他们留着公主,原因就在此处。到了那时,我们面前的这位假公主会造出自杀假象,同时他们会杀死真正的公主,然后用真正公主的尸体掉包我们面前这个假公主。而公主的尸体送回大渝,大渝皇帝肯定对我们大梁痛恨之至,因为大渝根本就没有给我们送过什么密道图,密道一事全部都是北燕设下的局。大渝皇帝自然是以为我们大梁不仅逼死了他最心爱的女儿,还要编造理由陷大渝于不义。他丧女心痛,又恨大梁不讲情理,此时闻北燕来袭,大渝肯定不会增援,只会袖手旁观。此为其二。”


“而在金陵城内,父皇之前因为要剿灭通天帮,到处搜捕百姓,不仅通天帮遭到折损,也有不少无辜百姓受到牵连。金陵城内人心惶惶,风波不断。而鹤天官会趁此机会浑水摸鱼,制造混乱,到时候假装为民请命,揭竿而起。等到北燕兵临城下,他必定鼓动通天帮和百姓对抗朝廷,制造内乱,到时候里应外合,开城迎敌。此为其三。”萧景琰道,“如此三管齐下,一个月后的今日,恐怕不只是父皇的寿诞,更是金陵城破之时。”


皇帝听得冷汗涔涔,跌坐在龙椅上,哑口无言。


萧景琰看向面前的假公主:“北燕送来如此厚礼,我们不敢收也收不下。燕太子身为一国表率,不为和平之举,却作阴谋之行,如此卑劣无耻,待明日昭告天下,必令他为天下人所不齿。”


假公主却毫无惧色,只是望向萧景琰:“靖王殿下真是会说笑,你说此乃燕太子所为,可有证据。”


“自然是有的。”


“一个通天帮叛徒鹤天官的信口雌黄吗?”她淡然道,“江湖人自己都不信,何况是天下人呢。”


然后她看向萧景琰:“靖王殿下,我问你,你说通天帮你抓到的那些北燕刺客呢,如今何在?”


萧景琰皱眉:“都已自戮而亡。”


她笑了:“也就是说殿下无凭无据?”


“你就是我们的证据。”萧景琰看她。


假公主仰天大笑,面露狰狞。


虽然仍戴着公主的人皮面具,可此时她的一举一动却已经让人觉得她完全不像一个公主了。


笑够了,假公主拿起身边的六弦琴:“靖王殿下不是一直想要听我弹一曲《四伏》吗?”


“小心有诈。”萧景琰立刻道。


高湛便叫“护驾”,一时间众多侍卫都围拢来,把皇帝护在中间。


可是假公主没有看向皇帝,只是看着面前的萧景琰。


“殿下说得没错,我曾经苦学六弦,想要模仿那个人到惟妙惟肖。只可惜,音乐确需天赋,不是努力便可成功。”她道,“可是我虽弹不了琴曲《四伏》,却愿为大梁弹一曲真正的杀机四伏。”


她拨动琴弦,噌一声,火苗倏然窜起,引燃她身上的衣服。


……刹那间她便已浑身浴火,被吞没其中。


 


 

其十 锦囊何猜

 


死士,又怎么会活着成为别人的证据。


假公主的外袍上了涂了磷粉,看来是听闻了鹤天官被抓的消息,早有准备。


她引火自焚,面目烧毁,竟然叫人无从查证人皮面具后的真相。


她真正的脸,大概除了那个她誓死效忠的人,谁也没有看过。


那群黑衣刺客在被擒之前便纷纷自戮,假公主的那四个贴身婢女也都服毒自尽。


一场六弦琴谜案,于兵马大道轰轰烈烈拉开帷幕,可谢幕之时却是如此静寂无声,居然连一点可以公布天下的证据也没有。


皇帝在他的六十大寿即将到来之前大病了一场,整整一周都没有上朝。


萧景琰代理朝政。这日他下了朝来,去静妃那里坐了一会儿。


静妃准备了一堆给蔺晨的小点心和滋补汤药让萧景琰带回去,末了又让红钗拿了一匹光华润目的锦绣白绢出来给萧景琰。


“我看蔺先生素喜白色,这个正好给他。”


“这是父皇赐给您的芙蓉锦,母妃怎么……”


“蔺先生救了我的儿子,我赠给他一匹芙蓉锦又算什么,身外之物罢了。”静妃说,转而又问,“蔺先生好些了吗?”


“好多了,”萧景琰说,“他自己就是大夫,母妃不用为他太操心。”


“虽然他是大夫,但是大夫也难自医。”静妃拍拍他的手,“你要好好看着他。”


“我让战英和庭生看着他呢,他如果敢不好好吃药,便让他们跟我报告。”


静妃点点头,笑了:“蔺先生来了那么久,也是时候问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。若他想要一官半职,便给他封赏,若他什么也不需要,便为他在金陵开个宅子,办些产业,好让他安心呆下来。金陵四时有美景,一园春色,三秋桂子,十里夏花,万树冬梅,看都看不尽,是个常住的好地方。”


“无须留他。”而萧景琰摇头,“对江湖客来说,金陵再好,也没有江湖好。”


“若这确实是你心中所想,便照你想的做吧。”静妃说,“只是,相闻虽好,终归不如相伴。”


 


+++


 


萧景琰回到靖王府的时候,蔺晨已经醒了,正在努力使唤列战英和庭生。


最近病了一段时间,蔺晨算是明白过来了,当病人要比当大夫好。


当大夫的时候他总是着急上火的,恨不得把那些不听话的病人当成祖宗。


现在当了病人,谁都围着他转,谁都当他是大爷,轮到别人来着急上火了。


庭生正端着太医煎的药给蔺晨喝,但是蔺晨却不肯喝。


“这药方没用,苦楚十分,药效一分,我喝不下去。”


庭生正苦恼着,一看萧景琰进来,立刻就像得了一个大救星。他正要跟萧景琰告状,冷不防蔺晨夺下了他手里的药碗。


萧景琰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,笑着瞅蔺晨:“怎么,刚刚喝不下去,看到我就喝得下去了?”


“喝得下去,”蔺晨咧嘴一笑,“药苦,殿下甜。”


这家伙!萧景琰在心里暗暗摇头,最近熟稔了之后,说话是越来越不知真假不分轻重了。


不过萧景琰却并不恼他。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蔺晨:“母妃给你的。”


“静妃娘娘?”蔺晨好奇地接过来,“这不是上次陛下赐给娘娘的芙蓉锦吗?”


“母妃说蔺先生素喜白衣,最近又烂了好几身衣衫,刚好用得上。”


蔺晨正要道谢,没想到列战英却在旁边开了口。


“蔺先生老老实实伤了一场,整个人都刀削一样去了一层肉,”列战英对萧景琰道,“殿下你快跟静妃娘娘去说说,就说蔺先生用不上这芙蓉锦了,现在他不用穿白衣显瘦也很瘦。”


列战英天天被蔺晨抢白,今天总算是报仇雪恨了一回。


在蔺晨反应过来之前,他便和庭生一起脚底生风,飞快地跑走了。


“兔崽子。”蔺晨想拿点什么丢他,奈何肩膀还没有好全,一动便扯着疼。


“又乱动。”萧景琰瞪他。


蔺晨只得老老实实把手收回去,端着药碗正要喝,突然发现了什么。


“殿下把头发束回去了?”


“不束发也敢入朝堂的,天下唯先生一个。我可不敢。”


“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蔺晨。”蔺晨撇嘴,“先生先生的,我知道我比你先出生一点,但是这叫来叫去的,倒把我叫老了。”


“人要知老服老,不能倚老卖老。”萧景琰逗趣道。


话一出口,却发现有点不像自己。


列战英说得对,他想。蔺晨来了之后,他突然就不是那个无趣的靖王了。


他是这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情有欲还有了一点点趣味的萧景琰。


他有点喜欢这样的自己,但是又有点害怕这样的自己。


……怕的是故人去后,满园留芳。


“真公主找到了?”他听见蔺晨问他。


“找到了,就在通天帮的一处宅子里藏着。没想到鹤天官居然会把人藏在通天帮的眼皮子底下。”萧景琰回答。


“鹤天官这个人,总喜欢铤而走险,相信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。若不是如此,他又怎么会上钩,亲自来盗我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情报呢。”蔺晨说,又想起来问,“你父皇病可好了?”


“好些了,估计再有些时日就可重新上朝。”萧景琰说,叹了口气,“此次六弦琴一案,虽说是北燕设局在先,可是燕太子关山宴齐就是看准了父皇参不透浮名放不下江山,若非父皇一心图谋北燕企图有一天能执掌天下,又怎么会差点让北燕的阴谋得逞。”


……可是这个人依然是他的父亲,他改变不了,萧景琰想。


“等到人有一天坐上那个位子,不知道是不是都会变成那样。”萧景琰低头沉吟,“他不过步上了他父亲的后尘,而我……”


“别怕,”可蔺晨打断了他,“你不是他,也永远不可能变成他。”


萧景琰抬头看他,可蔺晨笑笑,岔开了话题,问:“公主可好?”


“还好,”萧景琰回答,“公主金枝玉叶,哪里受过这么大的难。被关了这么久,精神遭受极大折磨,一直不言不语,不哭不笑。我如先生说的,请人找了一把六弦琴给她,公主就开始弹琴,弹到手指都破掉了,她终于哭了。”


“音乐可以抚慰人心,”蔺晨点头,“能哭出来,这心里的苦楚就不那么苦了。”


“母妃正在竭力安抚她,并打算等到寿宴过后,就立刻送她回大渝,好让她尽快跟家人团圆。她本来确实是代表大渝来跟父皇谈联姻的,可是经此一事,她怎么都要回大渝去。父皇也理解她的心情,并不留她……只可惜,那伙北燕死士已经全部自戮或服毒,假公主也焚身以火,竟然连一个证人也找不到,我们就算要向北燕太子关山宴齐问难,也无凭无据。”萧景琰皱着眉道。


不过蔺晨的重点似乎并不在这里。


“这么说……殿下这次成不了亲了?”蔺晨翘起嘴角。


“先生莫要取笑我。”萧景琰道,然后想起来什么,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,递给蔺晨。


蔺晨打量手里银色的小东西:“耳鼓扣?”


“你之前耳朵上挨了一刀,裂了一个口子,太医说带个耳鼓固定伤口扣好得快些。”萧景琰道。


“看这质地,这是梨花银,梨花银矿十分珍惜,百矿有一便算幸运。再看成色,成色当是最好的那等,再看这工艺,工艺是……”蔺晨突然吃了一惊,“这是挽梦人的手笔!”


他抬头看萧景琰:“挽梦人打造的饰品枚枚精妙绝伦巧夺天工,可惜他早已过世多年,过世前把自己的大部分作品烧了个干净,现在留在世上的全是价格奇高的孤品……这么精巧又昂贵的东西,可不像是殿下的。”


“不是我的,但是我赢来的。”


“八门赌坊?”蔺晨看他,见萧景琰点头,又道,“哪个倒霉鬼输了个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?”


“愿赌服输罢了。”萧景琰说。


几日前,萧景琰去八门赌坊见了魏通天。


被关押在天牢的通天帮的人和被误抓的百姓已经全数放了出来。


他命刑部侍郎林广涛负责安排这项事务,受伤者派以官医,误工者补偿钱财。


“靖王殿下真的不动通天帮吗?”魏通天问他,“现在北燕奸细已经铲除,通天帮对朝廷也没有了用处。我还以为殿下会借着鹤天官谋逆的罪名,趁机将我们通天帮一锅端起呢。”


“约定就是约定。”萧景琰说,“那日在野林中,你答应过我,通天帮绝不伤天害理,危害百姓。我也答应过你,不动通天帮,并将鹤天官交给你处理。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。”


通天帮早就立下了规矩,背叛通天帮的下场就是通天无路,入地不能。


鹤天官选了死门,那么生死乾门一进,就再也出不来了。


可是魏通天没有杀他,只是将他永远拘于乾门之中。


“没想到成大事如魏帮主者也有心软的时候。”萧景琰说。


“其实公主劫案发生之前,我已经怀疑过鹤天官,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我不想相信,这件事,我也有责任。当初通天帮创立之初,谁都欺负我们兄妹年纪小,不把我们放在眼里,再加上我们一个男生女相,一个女生男相,总有人说我们乃是天生异类。只有鹤天官不同,那个时候他不过十几岁,一头乌发,相貌堂堂。可他从来不另眼看我们。他总说,若这天底下所有人都长一个模样,该是多么无趣。他还故意把一头黑发染成全白。他说,若要做异类,我便同你们两个一起都做异类好了。大千世界,各有生机,他们做他们,我们做我们,就是最好。”魏通天说到这里,忍不住慨叹一声,“可是没想到通天帮越来越壮大,他对权势的渴望也越来越大,区区一个通天帮已经远远满足不了他了。他想要当皇帝。他说北燕太子关山宴齐和他约定,金陵城破之后,便扶植他成为新的大梁皇帝,他因此才愿意和北燕合作。”


摇了摇头,魏通天道:“没想到那时候倾心相交的人,到头来却只能共度苦难,不能同享太平。”


“魏帮主莫要太过感伤,人心是会变的,有时候谁也阻止不了。”萧景琰道。


魏通天转头看他,笑了:“我大概知道蔺少阁主看重殿下什么了。”


萧景琰迟疑了一下:“什么?”


“不变。”魏通天说,“世事变化,人世无常。可殿下心性,却如真阳灼灼,明月煌煌,亘古不变。难得遇到个像靖王殿下一样认死理守初衷的真心人,就算是蔺少阁主这样清风明月不回顾的人,大概也忍不住想要帮你一帮吧。”


萧景琰大概也猜到了,那日生死关头,蔺晨选择留下来的理由。


——蔺晨将他视作朋友。


不是因为挚友嘱托,而是真正把他当做一个可以生死相交的朋友。


“我和我妹子打了个赌。”然后他听得魏通天说。


“什么?”


“我说我想要相信蔺少阁主这一回,我想相信靖王殿下跟别人不一样。我妹子不相信,于是我说,我跟你打个赌,结果她输了。但是她输得很高兴。”魏通天笑了,“殿下,您会是一个好皇帝的,看来我们这通天帮的太平生意还有好多年可以做呢。就像是蔺少阁主说的,盛世才有帮派,乱世只有匪贼,您说是不是。”


“有个东西给您。”魏通天说,然后将什么丢给他。


萧景琰抬手抓住了。张开手来,一个小小的银色环扣躺在他的手心。


“这是什么?”


“名匠挽梦人亲制的耳鼓扣,是当年我娘死前留给我妹子的嫁妆。可我妹子说她一辈子不想嫁人,要一直留在我身边,所以这嫁妆看来是用不上了。作为筹码,愿赌服输,就送给殿下吧。”魏通天说。


可是这会儿蔺晨看着手心里的东西,掂了掂,又把它递回给萧景琰。


“这么珍贵的东西,殿下自己留着。”


“拿着,”萧景琰推回去,“就当是赔你那把扇子的。”


“当真要给我?给了我,殿下可就收不回去了。”蔺晨手指一握,便把那耳鼓扣攥在手里。


然后他扬扬眉毛看萧景琰:“没想到殿下还记得我那把扇子,我的扇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。”


“又胡言乱语。”


“我没有胡言乱语,倒是殿下,学会信口开河了?”


“什么意思?”


“梅长苏那家伙留给你的第三个锦囊,里面到底写的什么?”


“我都告诉先生了,先生不信,是先生的事。”


“他……真的要我走?”


萧景琰点头:“千真万确。”


蔺晨不乐意了:“好个梅长苏,用锦囊诓我来,办成了事,又拿锦囊赶我走?……我还偏就要多留一阵子。”


“先生想待多久就待多久。”萧景琰笑笑,“靖王府的门,永远为先生开着。先生来了,不用敲门。当然,先生要走,也无须有后顾之忧。”


到今日,萧景琰终于明白了柳氏的话。


她说,这世界上最难的便是喜欢二字。


你若不喜欢,你便不能假装喜欢。


可是你若喜欢,你又不能假装不喜欢。


蔺晨总是自夸戏好。可是他萧景琰却决定要把这世上最难的一出戏演下去。


他必须演得像真的一样,真到终于有一天连他自己都信了。


——他萧景琰是蔺晨的朋友。


挚友写在最后一个锦囊上的留言当然不是让蔺晨走。


虽然字迹早被人间一捧寂寞雨浸成了一团看不清的墨汁,可是很早就看过锦囊内容的萧景琰却对那三个字了然于胸。


他知道小殊一直担心自己,入刀山火海无人来援,行孤夜暗路无人相伴。所以留给自己的那最后三个字,是林殊的嘱托也是心愿。


是啊,也许比起萧景琰自己,那个聪明绝伦的林殊还要更早发现了他对蔺晨的心思和情欲。


但唯有这三个字,自己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告诉蔺晨吧,萧景琰想。


——“留蔺晨”。


可是他留不住也不忍留,那个人的千里逍遥万丈疏狂。


是江湖客,便放他回江湖去吧。


相闻也是好的,他想,若不能相伴的话。


那么有一日,等到自己青丝成白鬓角染霜,却听说那个人又去了哪里剑挑天下客醉卧美人膝,大概也能会心一笑吧。


……然后自己也许会再次神魂震荡,回忆起那一年曾见过那个人白衣仗剑模样。


 


【六弦琴 藏杀机】完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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