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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蔺靖】《诗一行》卷九《一行诗》其三至其四

阿不:

作者:今天解决了一个困扰我好几天的问题,很开心。相信人生总是这样,希望多过失望,快乐多过悲伤,乐趣多过苦恼,美好多过凶顽。祝大家六一节快乐,满满童心!爱你们!


 


其三  血染烽烟


 


渝军十万银甲兵,由老将尚子章御军。


他们与梁军前后合攻,气势如虹,一时战意雷动,喊杀漫天。


而与之相比,鏖战了几个时辰的龙军早已疲倦不堪,战意也如他们的兵器和战甲,卷了刀刃,豁了口子。他们听不到主帅的命令,看不到龙军的战旗,在一片银甲和红甲之中,仿佛是烈风中的野草一般,无措地前后摇摆。前面的人被梁军逼着想退下去,而后面的人被渝军追赶着涌上来,反而自己的阵营和自己的阵营撞到一处。


防线一道道被突破,再这么下去,龙军就要支持不住了!


虎军迟迟不发兵,关山宴齐派信使去问,虎军将官却说关山翰墨身受重伤,还没有清醒。而没有虎军主帅之令,虎军不可发兵。


关山宴齐勃然大怒:“什么?反了他们了?我才是燕军主帅,龙军虎军,都必须听我号令。”


他把令牌交给信使:“让虎军立刻发兵,抗命者就是违反军令,立斩不赦。”


可是虎军不来,信使也有去无回,关山宴齐派了默列去探听。


半晌,默列急奔来报。


“怎么了?是不是虎军发兵了吗?”关山宴齐连忙问。


默列摇了摇头,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令牌交给关山宴齐。


“他们斩了信使,”默列道,“虎军说将在外,军令有所不受。现在军情不利,龙军有全军覆没之险,虎军主帅又身受重伤,无力一战,为保存黑甲军实力,虎军要先行撤退,退到龙宿山和大悲山险要之地去。”


“什么?”关山宴齐往后退了两步,踉跄倚靠在战车上。


败了败了,他想。


虎军不援,败军已成定局。


关山宴齐心里愤然,恨不得将手中令牌捏成粉末。


虎军这群将官,在朝中之时便只簇拥关山翰墨一个,对他并无多少尊重,现在居然在对军阵上不听他指令。罪该万死!


是他平时对这些人太仁慈了,关山宴齐想。


他本来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让他们死得无声无息的,就是念着南征途上,还可以借助他们几分力量,这才手下留情。不过这次回到北燕,他不会再放过他们。他一定要好好回报今日这份“恩情”。


风里呼啸的喊杀声正在变得越来响,他知道萧景琰带领的梁军正在离他越来越近。


本来胜券在握的战争,到底怎么会变成如此溃败之局?关山宴齐想不明白。


他突然又想起了萧景琰在阵上奋力拼杀,犹如战神浴血的模样。


关山宴齐一直是个顺从潮流趁势而为的人。


他一直觉得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够真正成就大业。


可是也许,反而是像萧景琰那样不识时务不肯顺应潮流的人,才能够真正成为扭转乾坤的人。


也许只有像那样的人,才能真正去改变什么,固守什么,世事或者人心。


也许只有像那样的人,才能真正成就大业,不是为了扬威于四海,而是为了无愧于万民。


“殿下?”默列道。


关山宴齐回过神来。


“传令下去,命各军死守阵地!”关山宴齐对默列道,“还有……把我的护卫队招来。”


五十人的护卫队已经集齐完毕。默列牵过马来,关山宴齐翻身上了马。


他留下龙军拖住梁渝两军,而这个护卫队会护送他一路越过大悲山和龙宿山,回去北燕。


关山宴齐望向远处依然处于厮杀之中的三军,心中不禁慨然。


他来时大军如洪,旌旗漫天,去时却只剩下了这些人随护左右。


但是尽管一败涂地,他还是要活着,一直活下去。


身先士卒是一种选择。弃卒保帅也是一种选择。


就像是他说过的,性命才是青山。留得青山,卧薪尝胆,蛰伏隐忍,他日才能东山再起。


“我们走。”他对默列道,然后勒转马头,策马朝着北面疾驰而去。


在他身后,龙军的旗帜被无数的马蹄踏入泥里,又被雪覆盖,只露出了看不出颜色的一角,在寒风之中孤独摇曳。


……就和他的南征之梦一般残破不堪。


 


+++


 


关山宴齐疾驰出几十里,终于脱离了梁军和渝军的战马脚程可以追上的范围。


他这才松了口气,放慢了速度。


大悲山和龙宿山已经可以遥遥看见。


当年他败在萧景琰手下,没有度过不度城,就发誓有一日一定要越山而来。


今日他终于踏破不度城城关,没想到却在十里城再遇萧景琰,然后又再次败了。


可是此番南征虽然失利,他征服天下的梦却永远不死。


因为他是关山宴齐。他是齐宴天下之人。


注定,他要成为这天下的霸主,这是他的天命。只要假以时日,他一定会东山再起,卷土重来……


突然一阵劲风闪过,伴随一声尖利呼啸。


关山宴齐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,就被在身边驰骋的默列扑倒,一头栽下了马,跌在地上。他正要怒斥默列,却发现一支铁箭整个没入了默列的胸膛,只在背上露出了一截羽翎。


“殿下小心……”默列艰难道,“有刺客……”


关山宴齐连忙躲入马腹下,抬头望去,山坡上突然发来一阵乱箭,如雨而下,顿时他最后的军团也人仰马翻,宛如被烈风扫落的树叶一般。惊马长啸,被射中的尸体从马上跌下来,堆得到处都是。没有被射中的人也被震落马下,被惊马的马蹄踏过,一时间血流满地,尸横遍野,一片混乱,惨不忍睹。


是谁?是大渝的人埋伏了他?还是梁军?


他们是要杀他?还是活捉他,作为质子去和自己的父皇谈判?


关山宴齐抬头望去,高处的山坡上,积雪反射着阳光,太过刺眼以至于他看不太清那个持弓的人的面容。


可是那个身影如此熟悉,即便只是轮廓,关山宴齐也一下子辨认出来了。


是他——那个一辈子都被他踩在脚下的人!


可……怎么会是他?他怎么会在这里?他不是在和萧景琰的决斗中受伤,一直昏迷不醒,已经随虎军大军先行撤退了吗?


不,这不可能!


可是在背光之中的那个身影,却明明白白就是燕国二皇子——关山翰墨。


关山宴齐终于明白过来。


可恨!他咬碎了牙齿,顿时觉得口中一片血腥。


自诩为聪明一生的自己,这次竟然中了那个莽夫的圈套!


完了。然后他意识到,这次真的是一败涂地了。无可转圜。


不,不该这样的!他明明是要成为天下霸主的人,怎么可以折在这个人手里!


他该是齐宴之人,他的天命不该如此!


在背光里,关山宴齐看见那个人拉满了弓。


——不!


他想要大喊,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。


……呼啸而至的铁箭削去了他半边脑袋。


 


 


 

其四  天命

 


 


关山翰墨收了弓。


后背上被萧景琰枪尖顶到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,他微微皱了皱眉头。


好在那日他如约在铁甲里又穿了锁子甲,不然身受重伤这件事就不只是演戏而已了。


他把弓箭交给身边的默宿,依然望着山坡下的那个人。


……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现在却跌落尘泥里的人。


关山宴齐的尸体倒在地上,被惊马踏过,以奇怪的姿势蜷曲着。


“本王一直想问你,明明关山宴齐派你来我身边卧底,你为何愿意背叛他而追随我?”关山翰墨问默宿。


“因为我想要当人。”默宿回答。


“人?”


“默影卫不能有自己的名字,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,只能在暗中杀人,却不能在太阳底下行走。在太子身边,我们都不是人,只是一片影子。可是我不想这样度过一生。我宁可在太阳底下驰骋沙场浴血而死,也不愿意永远在黑夜之中当一片影子。如今默辰死了,默张也死了,而默列已经习惯了当一片影子,可是我还是想要当人。但只要太子活着,我就永远也只是他的影子。所以我愿意追随二皇子。”默宿道,“生而为人,我想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。而只有在二皇子身边,我才可以当一个真正的人。”


关山翰墨长叹一声。


“此次回去之后,默影卫这个机构即刻撤销。对大燕来说,默影卫从未存在过,也将不再存在,”他对默宿道,“剩下的默影卫我全部交给你,你来教他们如何当一个真正的人。”


默宿单膝跪下:“多谢二皇子。”


“不必谢我,”关山翰墨道,“当初你答应帮我的时候,我便和你约定好了。我自当履约。”


不过,和他有约的人,却不止默宿一个,关山翰墨想。


那是虎军刚刚到达十里城脚下安营扎寨的那个晚上,琅琊阁少阁主乔装打扮,混入燕军阵营,趁夜潜入大帅帐中,宛如一阵夜风般,倏然就吹到了他的身边。


看到蔺晨到来,关山翰墨立刻伸手去摸他的剑,但是蔺晨用扇子压住了他的剑。


“二皇子不要紧张,”蔺晨坐下来,对关山翰墨道,“我要是想要杀你,你已经死了一百次了。”


关山翰墨知道蔺晨说的是实话。


这个人武功深不可测,在如此近处,想要取自己首级岂非轻而易举?可是蔺晨并没有那么做。


“你不想杀我?”关山翰墨犹疑看他,“你是靖王身边的人,现在两军对阵,你到这里来,不是为了杀我,又是为了什么?”


“谈生意。”


“生意?”


“是啊,我们琅琊阁就是做生意的。”蔺晨笑眯眯地,“不过我这笔生意,可比燕太子给你那笔生意划算得多了。”


“我听过琅琊阁的生意,付出代价,得到答案。”关山翰墨道,“那我能得到什么,又要付出什么?”


“你要付出的是天下。”蔺晨道,“不过这天下本来也不是你的。就算有一天得到了,也是收在燕太子的囊中。可是你能得到的东西却是你梦寐以求的——大燕太子之位。”


“哦?”他望向蔺晨,不知道蔺晨葫芦里埋得什么药。


“燕人尚武,大家都说二皇子才是真正的燕人后人,神器的传承者。而燕太子一点也不像个真正的燕人,他只不过比你早生了一年,就成了堂堂太子,日日在你头上作威作福。如今南征也是一样,开城凿门这种流血流汗的活儿全部交给虎军来干。连战下来,虎军折损颇多,实力大减,不知道这口气二皇子怎么咽得下去。”蔺晨摇头,“可是若二皇子能够成为太子就不一样了,实乃众望所归,人心所向。”


“怎么,蔺先生有办法助我成为太子?”


“若南征失利,龙军全军覆没呢?”蔺晨笑道,“一个没了兵权的太子,就像是龙被拔了龙牙,不过就是条蛇罢了。二皇子取而代之,指日可待。”


蔺晨的眉目清爽仿佛春风,但是那笑里却分明藏着惊雷。


不可否认,关山翰墨对蔺晨的话来了兴趣。


他放缓了语气:“那蔺先生说,我该怎么做?”


“说了是生意,那便是有来有往,在我告诉二皇子方法之前,二皇子也要答应我你应付的代价。”蔺晨道。


“什么?”


“若二皇子他日真成了太子,继承燕国帝位,那么梁燕就划大悲山和龙宿山为界,燕军永守不度城之北,有生之年,不犯大梁。”蔺晨道。


“我不犯大梁,怎么保证大梁不会犯我?”


“不会。”


关山翰墨轻哼一声:“帝王心术,你一个琅琊阁少阁主,怎么知道?”


“帝王心术,琅琊阁少阁主不知道。但是萧景琰的心,我蔺晨知道。”蔺晨说,“今日约定,可用我性命为他担保。”


关山翰墨没想到两人之间居然譬如知己,有如此深情厚谊。


但是见蔺晨言之凿凿,十分笃定,便也放下一些心来。


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,他想。而对现在的他来说,没有什么比扳倒关山宴齐得到太子之位更让他渴望的了。至于犯不犯大梁,五年十年,谁又能真的担保。


“好,我答应。”想到这里,关山翰墨道,“今日约定,用我性命作保。”


“好!”蔺晨点头,朗声大笑。


“还有一点,请二皇子一定记得。”然后他道。


“蔺先生请说。”


“如若二皇子违反今日和我的约定,那我必定亲手履约。到时候无论二皇子是在雪岭之巅,还是在深宫之内,不论二皇子是意气风发,还是垂垂老矣,我蔺晨一定如约而至,亲手取二皇子性命。”


他抽出关山翰墨的佩剑,掌风一劈,佩剑当即断成两截,看得关山翰墨心中惊悸。


“我和二皇子今日就在这里结下断剑之盟。”蔺晨道,“若有违约,当如此剑。”


那夜密议完计划,蔺晨携半截断剑正要出帐,关山翰墨拦住了他。


“还有一事。”关山翰墨道。


蔺晨回头看他。


“明日一仗,万军阵中,耳目众杂。关山宴齐派出的细作们也混在虎军里。所以到时候我绝不会有所收敛,必定全力出击。若靖王不能真的赢我,那么今日之约,便不存在。还请蔺先生原谅我关山翰墨无法履约。”关山翰墨道。


蔺晨微微一笑。


“赢得了,”他道,“因为他是萧景琰。”


“还有,”蔺晨补充,“与其担心靖王殿下,二皇子还是先担心你的锁子甲准备好了没有,明天你可就全靠它了。”


……正如蔺晨所说。


第二日对军阵上,那个叫做萧景琰的人,果然赢了他。


那是关山翰墨在沙场上的第一次失败。


山外有山,人外有人。


他想:原来这个天下真的这么大,原来比他更孤勇更不怕死的人真的存在。


关山翰墨假装受伤之后,是夜,蔺晨派列战英带骑兵千人来袭。


自此虎军溃军假象终于造成。关山翰墨撤回虎军,保存实力,同时静观其变,冷眼看着关山宴齐兵败的时刻终于到来。


他本可以饶关山宴齐一命的。龙军覆没。兵败至此。在大燕,一个没有兵权的太子是不足惧的。只要等到回到大燕,他连同虎军众将在父皇面前参上关山宴齐一本,取而代之也轻而易举。


……可自己没有饶他。


关山翰墨对自己说,他这么做,是因为关山宴齐残酷嗜血,好战成性,不择手段,不守道义。他驯养杀手,阴谋暗杀,无事不为,无恶不作。就连默影卫,若有失败,他也一概不会放过。燕国朝廷中,被他阴谋暗害的人不在少数,世间也因他战火连天烽烟弥漫。有他在,这苍黄世间,又哪有一天宁日?


我杀他,不过义举,也算是为国除奸,为民除害。他对自己说。


但是只有关山翰墨心里知道,他隐隐是有些畏惧这个皇兄的。


关山宴齐就像是一条不死的百足之虫。


只要留着他一天,他便会蛰伏一天,一直等到有一天,他终于可以东山再起。


所以,他不能留着他。


他远远望见属下把关山宴齐的尸体拖起来,扔上了马车。


想当初假图一案时,关山宴齐想要借刀杀人,自己曾发誓要以牙还牙,以眼还眼。


可是今天他终于把这把带血的刃还给这个人了,这个和自己争斗了半生的人终于死了,可是关山翰墨的心里却不禁有些空茫。


“把太子殿下带回燕国,”他道,“就说他是被追兵流矢击中,以身殉国了。”


“陛下……不会怀疑吗?”默宿道。


“怀疑又怎么样,父皇现在就只剩下我这个可用的儿子了。”关山翰墨上了马,“走吧。”


前面就是大悲山和龙宿山。而中间那个变成一片余烬的城池叫做不度城。


他那个皇兄,总说自己的天命是征服天下。可是关山翰墨却觉得,那个人的天命和这不度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


这个城池,多年前那个人没有越过来。


多年后他终于越过来了,却再也没有活着回去的一天了。


春风不度孤城,徒留万里青山。


关山翰墨策马北行,不再回望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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