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楼诚】你好，梁同学（十六）
明诚眼见着明教授朝自己走过来，一步，两步，站定了。明诚低头一看，是不能再走了，再走就踩脚了。
刚被他吓了一跳，这会儿骤然缩短的距离再加上两人对比强烈的画风，明诚只觉得气都变短了，他一边解释澡堂子维修迫不得已，脚底下悄悄往后蹭了一步，感觉后背贴到了坚硬的墙面，又向前移回一点。
明楼眉心紧锁不发一言，仿佛摆在他眼前的是个艰难的学术问题，他垂着眼，嘴唇动了动，欲言又止。
明诚脑子一炸。这他妈是要壁咚我啊！
短短几秒如同隔了半个世纪，明楼终于抬了眼，与他对视。
“刀伤？”
明诚喉结滚了滚，继而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左肩：“这个，好几年了。”
那里有一道细窄的疤痕，像条暗红色的河，发源于锁骨，又蜿蜒隐匿于沙漠。
明楼又陷入了沉默。他只听明诚讲他小时候被欺负，打架打得凶，却没想到，是这种凶法。
好几年前……他才多大啊。
他得多疼。
见明教授眼睛似蒙了灰，明诚身上也慢慢地凉了。这些当老师的，果然都不喜欢混混吧。明诚转脸望向窗户，他进浴室前天色还亮，只不过十几分钟而已，外面已是暗夜。明诚轻笑一声。明教授不会明白，一个人走什么路，有时候真的没得选。
房间里安静，楼下的车鸣声有些刺耳。
“还有别的伤吗？”
“没了。”
明诚转头回来，大咧咧地与明楼对看。明楼眼神比刚刚平静多了，可明诚还是觉得像被烫着了，心慌意乱地补了一句：“不骗你，真没了。”
他越是无所谓，明楼越觉得头疼，太阳穴都跟着跳动。可再看他为了自证清白，献宝似的在他跟前就地转了一圈，又忍不住想笑。
眼前这人，浑身上下还潮乎乎的，满头湿发胡乱翘着，从肩到腰到臀到腿，无一不健康蓬勃，却无一不在玩火，还不自知。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，有时候狡黠孤傲，像匹狼，永远不可驯服。有时候又纯粹干净，像萨摩，从小养大的萨摩。
明楼笑不出来了。一小时前，他还要求学生们尽可能地，删掉论文中多余的修辞和无用的论据，以求凝练客观，科学严密。可到了此刻，若逼他选一处这个人身上最打动他的地方，他也着实无从取舍。
明楼屏息凝神，也只能勉强从烟海般的美好中，提取出两句模糊的结论罢了。
牵着他吧，牵着他吧。
牵住了，就别松手了。
明楼的鼻尖慢慢靠近，停在距离明诚的额头不到一公分的地方。感觉到对方的鼻息温和地扫过脸侧，明诚不由得绷紧了腿肚子，他闭了下眼睛，又马上睁开。
明楼开了口：“你……用的什么沐浴露？”
“啊？”明诚出梦初醒，“ Bada旁边有家店，还能洗头发……”
明楼又靠近他的发顶闻了闻，香气很淡，又很特别，像一阵凉风拂过月夜下的银色沙滩，离得越近，气味越是舒服。
“这瓶就放这吧，你来随时用，方便一点。穿上衣服吧，还晾着干什么。”
明诚缓了口气，先蹬裤子再套T恤，比脱衣服的时候麻利多了，明楼不过喝了口水，再一抬头人家已经穿戴整齐了。
明诚捡起手机时愣了一下，又直接揣进兜里，明楼问道：“不用回个电话吗？”
明诚摇摇头：“肯定是打错了。”
“不回怎么知道打错了？”
“那是桂姨的号。”
明楼想了想说：“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打回去试一试，万一不是打错了呢。”
“没必要，我跟她已经没关系了。”
“阿诚，她毕竟是你养母…… ”
“您别说了行吗？”明诚撂了脸，眼里温度倏地降至零下。
房间重又静默下来，明诚握住了门把又放下了手，回头望见明教授默默喝水的背影，嘴唇动了动。原本挺好的气氛。再说，他也是好意吧。
明诚抓抓半湿不干的头发，运了口气。
“明教授，您……爱看动画片吗？”
抵达影院时，电影已经开场，他们选了最后一排靠走道的座位。影片比明诚预想的要好看一些，可他仍然心猿意马：明楼，也就是刚刚差点把他看光的那人，现在就坐在他边上，还有桂姨的那通来电。明诚眼睛盯着荧幕，手上不停地摩挲着手机，直到指尖发烫。
明诚左边是个十几岁的少年，他旁边那个小胖子看着像他弟弟，两人分着一桶爆米花。小孩子高兴起来前仰后合，笑声也不会收着，敲锣似的带着回音儿。
每次锣声一响，顺带着也把明诚从胡思乱想里拉回来，每一次他也会不由自主地，转头去看一看明楼。
影院昏暗，又隔着3D眼镜，明楼像一团影子，像一座山。恍惚间，明诚觉得自己也像个被父亲或是哥哥带来看电影的小孩。虽然他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，也不曾有过哥哥或父亲。
爆米花香甜，明楼似乎也闻到了，还吸了吸鼻翼。明诚偷笑。刚刚太着急了，应该买一桶的。
荧幕上，男孩带着女孩一家人爬上了山顶，四周漆黑寂静，一丛火把照亮了众人明灭的脸。背景音乐悄然奏响，男主角噗地吹灭了火把，刹那间，一片浩瀚星空出现在人们眼前。
听见身旁人发出一声很轻的惊叹，明楼转过头去，他看不清明诚的神情，却看到了他镜片上的星星。
原来，他喜欢星星。
明楼不由得笑了，等这阵子忙完了，不妨带他出去走一走，离开城市，去一个能看星空的地方。
从影院出来，换了明诚来开车。吹着空调，四周还氤氲着打折沐浴露的味儿。两人讨论起电影，明诚说他最喜欢瓜哥，瓜哥萌。
明楼不懂那胖子哪萌。
明诚便跟他耐心解释：“他吧，在敌人面前特别英勇，他总以为在家里自己也说了算，其实呢，还不是在食物链的底端，这就叫反差萌啊，反差萌您懂不懂。”
明楼笑道：“你这么一说，是挺萌的。不过看一部电影，还是应该从中得出点道理吧。”
明诚做洗耳恭听状：“您总结总结，我听着。”
明楼张口就来：“首先，人类社会在曲折中前进。”
明诚刚想说您真幽默，余光瞥见明教授神情认真，又硬生生憋了回去，并颇为虚心地嗯了一声。
“其次，好奇心是一切的开端。”
明诚心脏抖了一下：“还有吗？”
“还有。”
红灯了，明诚停了车，一转头见明楼也正望着他，霓虹和车灯映在明楼的眼中，也像星星，不过是海上的星星。
明诚听见有人在那片星海间对他耳语。
“还有就是，爱情，总是产生于彼此的不同之处。”
后方的车喇叭不耐烦地催，明诚这才回魂，又继续开了一段，明诚提了个自认为中肯的建议：“有点饿了，咱吃点什么去吧。”
明楼点头：“行啊，前面左转不是有家海鲜粥吗，之前去过的。”
“喝粥啊……”明诚皱了皱眉，又怀抱着一丝侥幸问道，“不喝酒吗？”
“下次吧。”明楼先前头疼，这会儿胃又空，实在提不起喝酒的兴致。
人家这么说了，明诚只好放弃了诱拐。手指敲着方向盘，明诚咬着嘴角笑了笑。
喝酒也好，喝粥也好，只要和对的人在一起，哪怕喝西北风呢，也是快意。
日子还长，至于机会，哼，总会有的……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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